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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傅斯喬終於完全可以確定了,阮靜筠近些天反反覆覆地將他稱做「阿喬哥哥」,根本半分真心都沒有。

換而言之,與其說她是想要以此來與他劃清界限,傅斯喬倒覺得,這像極了她在故意找茬惹他生氣,繼而……「逗他玩」。

傅大少雖然記不起自己到底哪裏惹鬧了七小姐,但此刻,她眼底惡作劇得逞的驕傲與雀躍卻也莫名的使他心情很好。

「所以,就先隨她高興吧。」

傅斯喬如此想著,雙眸裏便漾起了濃濃的笑意。

像是不想理會她的退卻,他仍是傾身繼續貼近,在阮靜筠連眼睛都不敢眨地盯著他的時候,又忽而轉了方向。傅斯喬最終僅是將下巴抵在她的額角上貼了一會兒,而後低壓著嗓音,回應她道:

“不會。小筠,我很開心。”

明明就只是這樣程度的靠近,甚至滿打滿算也只有幾秒鐘的相依而已,卻莫名其妙地使阮靜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動。

她的雙手不由自主地在沙發的邊沿上扣緊又扣緊,連呼吸都變得格外小心翼翼。方才的吵鬧和不甘心,忽而煙消雲散,世界坍縮成了阮靜筠額上的一個小點,炙熱卻也溫柔。所以,在傅斯喬退開的時候,真的只差一點,她就要止不住以擁抱去挽留他了。

阮靜筠是真的以為自己克制住了,可等徹底回神時才發現,她竟不知在何時已經將手死死攥在了傅斯喬的西裝下擺上。

怕他「誤會」,她驚得趕忙松了手,又結結巴巴地找補道:

“我沒有別的意思的。就是想說……想說……”

一瞬間,空白的大腦內只湧現出她方才與他討論的話題,於是,阮靜筠只好仰頭看著傅斯喬,問說:

“……所以,我到底需不需要去剪短發呀?”

「剪發、剪發……」

腦中忽而閃過了一個從前未曾察覺的古怪,「被迫」熬了大半夜,原本正躺在柔軟大床上安睡的阮靜筠,驟然睜開了眼睛。

「實在太奇怪了。」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無論是傅斯喬,還是梁孟徽,似乎都對她新剪的頭發,或者說給她燙卷發的那個師傅表現出過額外的興趣。甚至,就在昨晚華懋飯店的七樓,他們兩個第一次打照面的時候,竟也特別提起了這個叫做「趙明義」的人。

「除了是華新理發所特聘的留法技師,他還會是誰?又是否會與眼下發生在她周遭的奇怪事有什麽關系?」

阮靜筠突然非常好奇。

外間的天氣大概是不太好,明明已經八點多鐘了,陽光還是稀稀疏疏的,再經窗簾篩過,便好似飛絮般迷迷蒙蒙的,以至於室內的所有都被莫名遮上了一層灰調,像是天還未全然亮起一樣。

胳膊肘抵進身下柔軟的墊子裏,阮靜筠決定立刻起身,不料才剛剛撐起一點距離,卻又被重新壓進了身後之人的懷抱裏。

傅斯喬瞇著眼睛掃了一圈周遭,以為時間尚早,便迷迷糊糊地問她:

“想喝水?”

“不t喝呀,我要起床的。”

這是阮靜筠今朝說的第一句話,嗓間還有些含糊不清,帶著沒來得及完全散去的的啞與媚。偏她對此毫無察覺,為了坐起身,在他懷中扭來扭去地掙紮。

昨夜瘋狂的記憶一下子覆蘇,傅斯喬掐住阮靜筠的腰,快速幫她翻了個身,又即刻垂頭要尋她的唇。她「呀」得驚呼一聲後,立刻窩進他的懷裏,腦袋徑直朝著他頸邊鉆去,任他含著她的耳垂哄就是不肯。

兩人躲躲追追地鬧了一會兒,阮靜筠突然想起了什麽,偏首貼在他的耳畔問:

“傅斯喬,我現下燙得卷發,好不好看呀?”

傅大少清楚地記得同樣的問題,她幾日前是問過的。而後,他忽得又想起,當時似乎是因為他多提了一嘴「趙明義」,話題便被轉到了別處。

雖然到最後,對於她的新發型,他是稱讚過的,但現在她又再問,必定是自己彼時的答案,未能使阮七小姐滿意。所以這一回,傅斯喬刻意與她拉開一小段距離,認認真真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

“很好看,也很適合你。”

特別是在這樣一個她眼尾暈紅,尚含著春意的早晨。

阮靜筠聞言,立刻又追問說:

“那你是更喜歡我過去的發型,還是現在的?”

傅斯喬突然笑了,他的嗓子也還滾著昨夜的啞,可欲散開了些許,細致的溫柔便更加凸顯了出來。擡手在她的發頂壓了壓,他告訴她:

“我喜歡「你」。”

和旁的,都沒關系。

被哄到了心坎裏,阮七小姐總算稱心如意,便在他的唇角賞了一個吻。以為這是允準他進攻的信號,傅斯喬攬住阮靜筠,重新將人壓在了身下,誰曾想,她卻突然嬌滴滴地說:

“我不想要吶,「阿喬哥哥」。”

“阮靜筠,你又要來這個,是嗎?”

知她是想敗壞他的興致,捏在阮靜筠腿彎處的手加大了力氣,傅斯喬沈著聲音,問:

“你現在難道還不曉得,對於做你的哥哥,我實是半點興趣都沒有。”

為了「證實」自己所言,他正要繼續下去,阮靜筠卻突然撐起身子勾住他的脖頸,主動又緊密地貼近,而後終於笑出聲音來。

笑聲牽起的震動通過胸腔,輕而易舉地抵達他的心底,傅斯喬偏頭在阮靜筠頸上啄吻了幾下,無奈低嘆:

“捉弄我,就這麽有趣?”

“嗯。”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她立刻應聲。怕他「發火」,阮靜筠又馬上央道:

“傅斯喬,我今日是真的有事要做,很著急的。”

傅大少若是曉得,阮七小姐口中那件很著急的事,只是要去華新理發所重新弄弄頭發,必然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當然,這也只是表面的借口而已。阮靜筠真正想做的,其實是去探探趙明義的底細。不想到了地方,店員卻告訴她:

“趙師傅前幾日托人來講自己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早就已經趕回老家去了。”

阮靜筠楞了一瞬,當即開口追問:

“具體是哪一天,還記得嗎?”

店員想了想,答說:

“二十三日早上就沒來了。”

「所以是,又消失了一個?」

這下,阮靜筠終於曉得問題出在哪裏了。

林照文說的沒錯,不知從什麽時刻起,與她有過接觸的人,似乎陸陸續續皆在上海消失了蹤跡。先是返滬輪船上的那幾人,如今連趙明義也不見了。這樣的情況,若說僅是巧合,莫說林探長,連她自己都絕不可能相信。

在阮七小姐看來,眼下分明就是大家都被牽扯進了同一件事情裏,甚至很有可能,他們如今已經全部被人「聚集」在了一處審問。

那,她呢?

阮靜筠不由想,她是有什麽特殊之處嗎,為什麽會獨自被排除在外呢?

“嘶。”

梳尾在頭發上勾了一下,為她推卷發的技師趕忙連聲道歉。阮靜筠搖了搖頭,巧的是這樣的痛感,讓她聯想到了昨日宴會時,那根強硬插入發間的舊玉簪。

「原來是梁孟徽。」

阮七小姐猶記得,二十一日那天,他將她「請」到自己車上時,曾經問過她,「是否與昨日發生的兇案有關」,卻又明確告知,他說的事情與「周昌禮」毫無關系。

所以,這件牽扯了這麽多人的案件,是由梁孟徽在查?這就是他比她知曉的時間要更早抵滬的原因嗎?

雖然沒有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上海,但阮靜筠猜得到,梁孟徽一定至今還是懷疑她的,否則就不會在舞會上再次詢問她剪發的事情。可他好像也在護著她,否則她應該沒可能直到現在還半點沒被政府的人打擾過。

「也許是為了利用我放長線釣大魚呢?」

阮靜筠陰暗地想到。

她倒希望真的是這樣,畢竟,她曉得自己一定與梁孟徽在查的案子根本就是毫無關系的。而如此互相利用一次,總歸要稍顯「公平」一些。

但不管怎樣,阮靜筠已經很確定,林探長提到的那些發生在她周遭的諸多奇怪的「失蹤」案,和她眼下最關心的事情並無牽扯。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她嘆想:

「那就好。」

可是,懸著的心還未完全犯下,卻又突然重新高高地提了起來。

「不對!」

梁孟徽昨晚為什麽要向傅斯喬問起趙明義?他難道懷疑事情與他有關?這怎麽可能呢?

突然之間,傅斯喬講是去了漢口,卻顯然並不是的那幾天,闖入了她的腦中,再憶及他當時很是反常的沒有任何要「老實交代」的想法,阮靜筠的太陽穴一瞬便突突地跳了起來。

就眼前的跡象,傅斯喬定是不肯松口同她講明白的,可梁二少親自在追查的案子,顯然不是小事,甚至還極有可能性命攸關。所以,在她回來之前到二十號當日,到底還發生了什麽呢?

阮靜筠確信,她還是必須得弄清楚的。

正在琢磨,忽聽立在身旁的卷發技師輕聲提醒道:

“阮小姐,已經好啦。你看看是否滿意?”

她對著鏡子照了照,雖能清晰地瞧出與先前趙師傅的手藝還是有些差別的,可見那個師傅緊張地盯著自己,便還是笑著點了點頭。

付了銅鈿,正要離開,之前從進店開始便一直圍在自己周邊喋喋不休的店員卻突然提聲問說:

“阮小姐,您買的那些護理頭發的產品,是要現在帶走,還是稍後由我們幫您送到家中呢?”

「我什麽時候買了旁的東西?」

看著擺放在櫃臺上的一堆紙袋,阮靜筠不由有些楞神。

方才沈浸在自己的思考裏,她雖曉得自己耳邊一直有人在說話,可根本就沒有空出心思去細聽,只是下意識的附和著點頭罷了,此刻方才明白,原來對方竟是在推銷店內的新產品。

「怪不得不過是打理一下,卻被上次剪燙時還要貴上許多。」

可到底是自己答應下的,已經付了銅鈿的阮靜筠不由失笑。她也當然不可能拿著這堆東西到處行走,於是只好請店員幫她送回家裏。

“那麻煩您將地址留在這裏。”

店員眼光一亮,笑容可掬地指著簿子上的一行空白道。

“好的。”

阮靜筠提筆,住址寫了一半,筆尖卻毫無預兆的頓住了。

“地址?”

她低聲喃了一句,而後一串住址莫名其妙得躥進了腦海裏。

「霞飛路裏仁坊3弄3……」

“三十幾號來著?”

筆尖在紙上輕巧而快速地連續敲擊了數下,半晌,阮靜筠終於模糊想起,似乎是「35號」。

而後,心臟像是被大手狠狠抓了一下。

這個許多天前只是覺得眼熟的地址,直到此刻,她終於記起了自己是在何處聽說過,甚至連它到底是哪裏,阮靜筠的心中也已有了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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